Mission 04
冬日紛擾 陰雨過後的天空,沉得有如人們交頭接耳所堆疊的細碎私語,彷彿耳鳴一般揮之不去。如此沉悶的一天令人提不起勁,連呼吸都備感難受。 洛杰‧希區考克剛結束每日例行公事,照理已經習慣的例行工作今天做起來似乎特別不順手,他壓著似乎不斷在膨脹的腦袋,準備前往餐廳隨便解決午餐並且回寢室小憩。他快步走過行政組的辦公大樓,不經意間耳際突然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在模糊一片的吵雜聲中特別的清晰── 「志願者──希區考克嗎......」 正確來說是姓氏。說到最近需要的志願者,應該就是外派兵的請調,但他並沒有提出這樣的申請。擁有這個姓氏的人不多,洛杰恰好是其中之一,其餘的他也只認識一個──莉絲莉‧希區考克,他的異母小妹。 當下洛杰並沒有立刻追究這件事情──也許就是這麼巧軍團裡還有另一個姓希區考克的,而他或她剛好即將請調駐外──他用這個說服力極低的想法告訴自己,試圖把注意力放在下午的工作上。 直到傍晚時刻,惦記著的小妹來找他共進晚餐。這對他來說算是罕見的情形,發生的次數大概用手指就能輕易數出來,平時莉絲莉都是處於被動狀態,靠他半拖半請才勉強答應和他吃飯。他不得不承認,中午那句話引來的困惑並沒有離開他的腦袋,而當事者(也許是)不平常的舉動更讓他的懷疑進一步升級。憶起一年多前那個站在軍團大門前的少女,他實在沒有十足十的把握認定那位志願者不可能是他那行事衝動的妹妹。 洛杰放下餐具,連續兩餐的食不知味使他失去繼續進食的慾望。 「兄長,怎麼了,不吃嗎?」莉絲莉注意到他的情況,開口問道。 「莉絲......」洛杰遲疑地開口,「告訴我,妳應該、沒有遞交駐外申請吧?」 聽到疑問,莉絲莉拿著刀子正切割肉排的手停頓一秒,又繼續以更重的力道前前後後的劃開眼前褐色的物體。 「莉絲......」 「兄長為何這麼想呢?」打斷洛杰,莉絲莉將切好的食物送進嘴裡,並沒有迎向直視她的關切。 「中午經過行政組的時候聽到的。」 「......是嗎。」是她失算,沒想到會提前被面前這個人發現,不過這並不影響大局。「我本來打算用餐完畢後跟兄長說明,省掉麻煩也不錯。」 「莉絲,妳在說謊吧?妳根本不想讓我知道對不對?」洛杰越說越急,不自覺傾身向前,試圖抓住妹妹藏在睫毛底下的情緒。「妳真的遞交申請了?」 「沒有錯,有什麼問題嗎?」蹙眉朝兄長瞪去,她壓下微微的動搖,端起餐盤站起來。「既然兄長知道了,那麼這餐目的也已經達成,我要先回房。」語畢,她頭也不回的離開餐桌。 「等一下!」跟著收拾餐盤,洛杰追上莉絲莉,偏頭不停的絮絮叨叨,「當然有問題!駐外很危險啊!妳才加入軍團不到兩年吧,沒有參與過什麼大型任務就要駐外?妳該不會申請轉調偵查兵?不可以,太危險了,這樣我要怎麼跟母親交代......」 「吭啷!」金屬與瓷盤撞擊聲之大,二度打斷洛杰連續拋出來的著急,同時引來餐廳裡其他人的側目。「母親怎麼想的很重要嗎?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的不足,我已經成年了,該往哪裡前進我自己很清楚,輪不到母親和兄長來擔心!」仰頭看著高她許多的兄長,莉絲莉每說一個字便更加重語氣,最後簡直是用喊出來的,造成各種不知所措的視線不斷的掃向他們兩人。 少女青綠色的雙眸中的火焰熊熊燃燒,洛杰只能怔怔地望著少女,被她那源源不絕的氣焰衝擊。 「好了、好了,希區考克兄妹,別吵了,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正好也在餐廳的阿曼達走近兩人,用下巴示意那些不時往這裡偷瞄的人們。「有話好好說,好嗎?」她伸手揉揉矮她許多的那頭金髮,莉絲莉的氣焰頓時消去了一大半,低著頭不發一語。 輕輕嘆了一口氣,洛杰牽起莉絲莉的手,「不好意思,造成大家的困擾了。」他對著餐廳內的群眾和阿曼達點頭致意,便拉著妹妹離開了人群大量流動的地方。 ※ 莉絲莉沒有像往常一樣反抗,安靜的像是一隻小貓般被洛杰拎著帶離餐廳。這是她第二次看到兄長如此焦慮,上一次是她沒有一聲告知便突然出現在軍團中,她永遠忘不了兄長眼中的驚訝與錯愕,那甚至讓她產生一絲優越感,也毫不意外現在兄長有相同的反應。 只是她以為這次可能會些許不一樣。 「莉絲,我們能好好談談嗎?」 莉絲莉抬頭望向牽著她的手和那沒有回過頭的背影。 她太天真了,什麼都沒有改變,怎麼可能改變?她還是以前那個愚蠢的小女孩,蜷縮在兄長的陰影之下,她以為自己能清楚看到的未來,不過是一觸即逝的幻想罷了。脫口而出什麼應該前進的方向,只是藉口而已,說實話她只是想逃避,逃離那封從家裡寄來的信件、逃離眼前這個為自己付出所有柔情的人。這些她都不想要、也不需要,她只是...... 「只是......想要哥哥更加誠實面對自己。」 「......莉絲?」 洛杰訝異的回過頭,不只是聽到從少女口中說出久違的稱呼,也因為原本清脆的聲音沾染了一滴的混濁,下一秒他只能楞著看到淚水毫不客氣的從小妹倔強的雙眸滾落。 「啊......」注意到臉頰滑落的淚水,莉絲莉慌張的用空著的手胡亂抹去,卻無法阻止它們自顧自冒出頭來。 「莉絲,」洛杰放柔了聲音,微彎下腰面迎向垂著頭的女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把理由告訴哥哥嗎?」 「......為什麼、又是母親?是她要哥哥、好好看住我的嗎?」她想要質問洛杰,卻只能抽抽噎噎的擠出字句,「為什麼你還要、聽她的話?這樣離開家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母親是為了妳好啊,莉絲。而且......」 「為了我好所以把我當作籌碼和家族利益交換嗎!」前幾個禮拜收到的信件,上面寫著要家裡原諒她的出走,但要求她辭掉軍職,回到家裡與某個交好的家族的公子聯姻。字裡行間充滿著對於她一年多來擅自行動的不悅,卻帶有赦免意味的口吻,讓她渾身發抖的讀完後,馬上將信件揉爛丟進垃圾桶。 「......如果這是母親希望的話。」 她不敢置信的抬起頭,嘴唇發顫,好不容易找回聲音。 「那你的希望是什麼?」 「......」洛杰彷彿聽不懂她的問題,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沉靜得不可思議的語氣開口:「我沒有甚麼希望的事。」 「──我以為、以為你會生氣的!不管母親說了甚麼、世俗成見都見鬼去吧,好好地面對『我』啊──如果你真的關心我的話!這是我的人生,不是母親的!為什麼要拿母親的期望作為藉口?為什麼不問我請調的理由?要到什麼時候你才會說出自己真正的心聲!」 她的哥哥一直都是如此遙遠。即使近在眼前,仍感受不到柔和的雙眼中有她或母親,甚至父親的存在。住在那個洋溢富貴氣息的家中,唯獨他一人沒有染上庸俗糜爛的顏色,他面上掛著的微笑好似把一切阻擋於外,真心藏在散不開的五里霧中無法看清。 「但是,這就是我真心的想法。」洛杰茫然的聲音宛如從她的頭頂灌下的冷水,讓她冷靜許多,才意識到自己胡亂之中說了些什麼。然而兄長的回答像在她的心上挖了一塊,黑暗的空虛從中滾滾湧出,淹沒。 她掙開被抓住的手,轉身離開。 「莉......」 「看來我們不應該生活在同一個空間。明天我就要離開了,到達駐地再寫信給兄長,不用擔心。」 這次洛杰沒有再追上。 ※ 「希區考克......在這裡簽名吧。」管理人指指簽名處,莉絲莉寫下名字,領走信件與包裹。 「對了,新髮型很好看!」 「真的嗎?謝謝。」對著豎起大拇指的管理人,她撥弄髮梢,有些害羞。 揮手和管理人道別回到房間,將脫下外套的掛上衣架,她拆開因寄送而微皺的信件,是洛杰寄來的。 親愛的莉絲莉: 近來好嗎?我過得還算不錯,只是不能再拉著妳一起去餐廳有點寂寞。 冬天即將結束,包裹裡的絲巾是給你的新年禮物,在街上看到它時馬上就想到妳,很想看到妳圍著它的模樣。 關於妳離去前對我說的話,我思考了很久。或許長期以來,我的想法都被世界的規則所束縛了,但請相信,對妳的關心是真切的。我會試著慢慢了解妳的想法,我答應妳,所以請回信給我好嗎? 我已經請到幾個月後的假期,會帶著街角上妳最喜歡的瑪芬蛋糕過去探望妳。如果有其他想要的東西也可以告訴我喔。 誠摯的 洛杰 「哼,又想拿甜點賄賂我。」莉絲莉癟嘴嘟噥。 慢慢來吧,總有一天她會理解他,他也會拉近信末屬名的距離。 打開窗戶,一股暖風拂過她的頭髮。想到春天將至,身體跟著似乎輕盈許多。 |